截至7月20日晚11点,全国影院总出票15.2万张,票房共计351.1万元,其中,新片《第一次的离别》的综合票房就占了144.62万。当日总体场均人次大概在20人左右,上座率不足20%。
我穷毕生之力,轻叩那个梦幻世界的门扉。
—[瑞典]英格玛·伯格曼
“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,在床上想了半天,今天是什么日子?今天是20号,今天电影院可以放电影了。”7月20日清晨6:41,著名导演贾樟柯发了条微博。
因疫情关闭近180天后,低风险地区影院终于重启。
上午10:20,家住广州越秀的东仔抵达佛山禅城区的方进巨幕影城。“广州虽然也有影院今天排片,但基本上都在下午。我等不及,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来佛山看。”东仔自称是电影“重度中毒患者”,每周不进一次电影院就浑身不舒服。
这原本也是影评人罗罔极重返影院的日子。
1996年出生的罗罔极,身患脊髓性肌萎缩症(SMA),除了头和手,其他身体部位都动不了。电影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。“看完《万物理论》,我明白原来就算全身只有眼睛能动,也照样可以探索宇宙。”从此,他坚持坐轮椅去电影院。
7月20日这天,罗罔极原本准备带工作室的小伙伴们一起观影,“就算是烂片也行”。但由于北京还有两个中风险地区,目前所有电影院暂不开放,他的计划搁浅了。
2000公里外,电影开场前5分钟,东仔想起了自己的前女友。“上一次看电影还是1月18日,和她一起看了《鲨海逃生》。再回电影院,我已经是单身狗了。恍如隔世。”
人生的片段,电影的魔力。10:30,方进巨幕影城4号放映厅的灯光如往日般渐暗,电影开场了。
久别重逢
黑暗中的4号放映厅,坐着12位观众。
开场前,这12人由工作人员带领入场。一对情侣试图坐在一起,随即被工作人员劝散。
银幕上放映的是《照相师》,一部讲述深圳改革开放40年巨变的献礼片。整个放映厅异常安静,没有手机屏幕的亮光,没有人咀嚼爆米花,没有人吸可乐。开场后5分钟,工作人员再次进场,重点检查那对情侣的位置,见两人保持分隔状态,静静退场。
银幕重启不易。
7月16日,国家电影局发布通知称,低风险地区“在电影院各项防控措施有效落实到位的前提下”,可于7月20日有序恢复开放营业。影院复工需满足以下要求:全网络实名售票;交叉隔座,距离1米以上,上座率不超过30%;每日排片时间减半;单片时间不得超过两小时;原则上禁止售卖饮料零食,影厅内原则上禁止食用食品。
条件众多,但依然挡不住电影人的兴奋。《我不是药神》的导演文牧野形容,“饭都更香了”。
7月17日下午5:40,成都和平电影院售出全国第一张电影票。19日下午4点左右,番禺万达影城售出复工后的第一张电影票。20日上午,当日唯一场次全部售罄。
时代周报记者检索网络售票平台发现,7月20日当天上映新片的电影院屈指可数。新片《第一次的离别》《璀璨薪火》,只在CGV影城(永旺店)和平安大戏院有排片。其他大部分电影院,上映的是《误杀》《寻梦环游记》《战狼2》等热门老电影。
复工放映的第一部电影,番禺万达影城选择了《柔情史》,售价6元。这在官方推出的“5元观影”活动之列,其余还包括《照相师》《过昭关》《英歌魂》等13部影片。放映这些电影,片方不参与分账,猫眼电影、淘票票等平台还会给电影院额外的线上补贴。
《柔情史》还剩半小时开场,19岁的崔瀚文站在空无一人的万达影城柜台前,知道今天的票是买不到了。
他在广州一家工厂做流水线工人,特意向老板请了一天假,“就想来见证一下”。崔瀚文是个影迷,即便是《柔情史》这样小众的文艺片,相关信息仍然信手拈来。
这半年来,崔瀚文湖南老家的电影院一个接一个地倒闭。6天前听到复工消息后,他很兴奋地在豆瓣主页上写了一句:我在广州,是不是可以见证第一批电影复工?崔瀚文随身的背包里装着一本安德烈·马尔罗的《人的境遇》。他说,这是一部娄烨正在筹备的电影原型著作,“很难买,找了很久才找到”。
崔瀚文正在努力攒钱。他说自己打工收入不高,除去看电影、买书籍,准备花五年的时间攒齐学费,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。
艰难重启
听到影院复工消息时,林扬正顶着烈日在小区安装口罩自动售卖机。
去年9月,林扬和4位股东合伙在四川某乡镇开了家影院,结果年底遇上疫情,只得靠打零工维持生活。7月16日这天,他按往常时间下班,只是走前告诉老板:我辞职了。
林扬没有回家,他直奔自己的电影院,一口气把门口贴着的停业公告铲了个干净。
王一帆则激动到忘了吃晚饭。
7月16日收到复工公告后,广东佛山某连锁电影院经理王一帆立刻告知8位工作人员,晚饭后去影院开会讨论复工事宜。“大伙很兴奋,我五点半打的电话,6点10分大家都回来了。”
会一开,王一帆激动不起来了。他所在的影院共五个影厅533个座位,近半年一直处于停业状态,“靠我们现在的8个人,搞卫生就要搞3天,再加上设备维护和调试,这几天都要加班”。
开会的原本应该是30人,疫情至今,只留下8人在岗。王一帆很快意识到,人手不够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。账是这么算的:售票处及食品销售窗口暂停,能省下5―6个人手,排片时间减半,也能够省下放映员的人手安排。但更加严格的卫生要求,导致保洁人员的素质要求和工作强度明显加大。“复工的人员缺口,起码有5―6个人。”
铲干净停业公告的林扬坐进自己的电影院,心情也渐渐从激动转为低落。
停业时,他每隔2―3天就去一趟影院做保养。偌大的影厅里,经常只有他一人坐着发呆,那时候想的是什么时候复工,现在想的是怎么应付支出。“只要一复工,各种费用马上就来了,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。”停业期间,林扬的电影院累计欠下房租近18万元,水电费6000元,还有部分员工的工资尚未结清。
“停业期间,我连做梦都是影院重新开张,但真到了这一天,压力反而大起来了。”佛山一家私人电影院老板于金平说。
7月17日,于金平的电影院已经完成隔离座位的相关安排,但坐在空无一人的放映厅里,他仍在考虑是否要重开影院。
由于启动条件相对苛刻,一些电影院面临亏损风险。“虽说复映影片的票房大部分给了影院,片方分账的比例有限,但复映影片的票价可能只有10元左右,不可能达到正常30多元的票价。”在于金平看来,小型私人影院本身的生存空间就比连锁影院小,再加上停业半年的资金压力,“这样的票房流水,对应只能开一半的场次和30%的上座率,可能只够覆盖我的水电铺租成本。”
复工前,于金平每个月的亏损主要来自租金水电以及设备的维护成本,“员工基本上都已经辞退了,就靠家里人帮忙给设备充一下电,我自己每天都回来这里搞一下卫生,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力成本支出”。
如果影院重启,于金平至少需要聘请10名员工,意味着每月支出要增加5万―6万元。“原来每个月可能亏个3万―4万元,复工后倒要亏个5万―6万元了。”
7月20日这天,于金平的影院没有开张。
电影是什么?
“我们被疫情压抑得太久。来看电影,是想证明我们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。”金睿天甲影业副董事长莫争如此总结影院复工的第一天。
“艰难对行业来说是共同的艰难,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。”毒舌电影联合创始人兼主编陈植雄反问,“这次停摆让每个电影人反思,电影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? ”
电影究竟是什么?
电影是罗罔极重启人生的支点。2018年,因为一篇《邪不压正》的影评,他被邀请进姜文的饭局。在朋友圈里,他记录了姜文给自己抬轮椅的细节。电影为罗罔极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:他成立了工作室,买了新房,甚至开始征婚。
对罗罔极和东仔来说,电影记录人生也改变人生;对林扬、王一帆和于金平来说,电影是一份安身立命的事业;而对于一个时代来说,电影是人类共同的回忆。
2020年前三个月,全国注销的影院类企业共2000余家;但另一方面,4—6月,全国新注册的影视公司同样破历史纪录。
截至7月15日,天眼查显示,我国今年上半年新增企业名称或者经营范围含“影院、剧院、剧场、电影放映、演出”的企业超过4.7万家,其中4月和5月新增相关企业数量均过万家。
作为老电影人,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、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荣誉会长赵军见证了中国电影业40年间的成长。
赵军指出,其实早在疫情前,电影市场就已出现单张银幕、单家影院收入下降的趋势,暴露出电影院创新能力不足的问题。他认为,复工后,中国影院的发展方向将出现分化:“一些往社交型影城方向发展,出现‘生活馆’模式,开展各种流量导入;另外一些影院在竞争中将越来越窘迫,慢慢走向衰退。”
资本对复工后的影业前景仍然颇为看好。《中原证券》近日的分析报告指出,复工前期受观众情绪、上座率、消杀成本等诸多不确定因素影响,影院需要一定时间方能恢复到正常的经营状态;但随着复工的持续推进,观众、影视公司对行业恢复信心,国内电影市场预计会呈现反弹趋势。
广州冠京影视项目总监邓翔升则认为,电影从没离开过。“疫情期间,很多普通人拍摄、剪辑并得到自发传播的纪录片、小视频,这些算不算电影?电影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我们。
截至7月20日晚11点,全国影院总出票15.2万张,票房共计351.1万元,其中,新片《第一次的离别》的综合票房就占了144.62万。当日总体场均人次大概在20人左右,上座率不足20%。
人类穷毕生之力,轻叩那个梦幻世界的门扉。
(实习记者郭瑞婵对此文亦有贡献,文中林扬为化名)
关键词: 影院复工首日